可是，女皇好像不那么认为。她似乎相信了拉斐尔的话，还殷切地吩咐下人为拉斐尔准备座椅。那双炯炯有神的蓝眼睛从刚才起就牢牢地注视着拉斐尔，仿佛他是什么灵丹妙药。这也是没办法的事，谁让他是皮洛士亲王的孙子呢？女皇对皮洛士亲王的感激和信任可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的。
“拉斐尔先生，我想知道你打算如何帮助帝国读过难关？”
“尼西亚的问题乍一看就是缺粮，缺物。缺粮这事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，如今一场地震下来，很多人没了屋子，大部分难民都缺乏歇息的地方。如果是夏天，自然没有什么。可现在冬天还没有过去，为了帮助灾民过冬，帝国应该送一些大的帐篷。其实，这些都是表象。关键就在于商人逐利。无论灾情是否严重，只要遭了灾，他们一定会趁着这当口抬高粮价。粮价高了，就逼得更多的人卖房卖地。草民说句实话，这场地震并不会让尼西亚的粮食比之前更缺乏。让粮食短缺的是人心。”
“先生的意思是让我下旨，派大臣去尼西亚安抚民心吗？”
拉斐尔只有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，他摆了摆手向女皇陈情：“那些都没有用，民心是粮食和物资，只有看到白花花的大米，山一般多的帐篷，尼西亚的灾民才能安下心来。也只有如此，才能止住某些居心叵测之人的计划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女皇沉思了几秒，似乎有些跟不上拉斐尔的节奏，“您刚才不是说过尼西亚不会因为地震比之前更缺粮吗，那么总该有更好的办法吧？”
“陛下让安德烈先生总管南方，以工代赈就是不错的方法，但眼下，陛下还需要大量的粮食、物资去安抚尼西亚的灾民。”
“我明白了，先生您的意思……是不是打算代替帝国政府去南方做这些？”
“陛下，如果您肯赐我一个虚职，那草民便也是帝国政府的一部分了。”拉斐尔提醒道。
“好吧，我会让总管这事的安德烈给你排个官职的。”
“陛下，那怕是不行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女孩扬起头，无辜地看着拉斐尔，“安德烈不肯给你安排官职？”
“安德烈先生只能给我安排实职，草民不过是个商人，这样做于情、于法、于理，都不合。”
“您只需要虚职？”
“是的，陛下。”
“那好吧，你先回家准备下。我的令旨一会儿就到。如果你肯帮帝国度过这个难关，我会给你应有的荣耀。”
女皇说完，拉斐尔赶忙站了起来，他撩起衣襟，郑重地向女皇叩首。“陛下圣明，陛下的恩德，皮洛士家会一直谨记在心。”
“那就好，烦请您先回家，好好准备着。”女皇重新拿起笔，正准备起草公文。
拉斐尔识趣地小步向后退。突然，女皇喊了声。
“拉斐尔！”
“草民在。”
女皇没有抬头，她依旧伏在桌子上，小声问身边的大宦官。“莫里斯，他刚才有回头吗？”
“回头？”莫里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，女皇这又是唱得哪一出？
“一般有人喊你，不都要回头看看吗？”
莫里斯哭笑不得地贴向女皇耳边，小声提醒她：“陛下，您忘了，觐见结束或者奉命离开时，必须倒退着小步往后走，直到皇帝看不见的地方才能迈普通步子。”
“好吧，是我搞混了。”女皇坦然地承认了错误。
莫里斯并没有马上让开，而是又在女皇耳边补了几句。
“陛下何不趁这个机会问他几个经商方面的问题以示关心呢？”
还别说，莫里斯的这个建议非常有建设性。女皇正了正嗓子，又询问起拉斐尔。
“有件事情，朕刚才忘了问，拉斐尔先生在平常经商时有没有遇到过麻烦，或者觉得某些规定不对？”
这自称怎么突然间就对了，莫里斯这下子更晕了。这任皇帝当真是不好琢磨。
拉斐尔也好不到哪去，本来，他都打算回家了，结果女皇突然就叫住了他。一转脸的功夫，就连女皇说话的语气都比刚才严肃了不少。该不会，她对自己有什么意见了吧？
“禀陛下，草民暂时没发现。”
“哦，是吗。”女皇的声调又松了下来，可没等商人安下心，她话锋一转让又让拉斐尔七上八下起来。“萨丁尼亚城邦的那些商人没给你们造成麻烦吗？”
萨丁尼亚是帝国东方的一座小岛城邦。上面的住民几乎全是商人，它曾经是帝国的一部分，现在却是一个独立的商业共和国（作者注：其实就是历史上的威尼斯城）。当初科尼亚人剑指亚利山瑞特，为了得到萨丁尼亚舰队的支持，帝国出台了不少针对萨丁尼亚商人的减税免税政策（作者注：参考拜占庭帝国自阿莱克修斯开始对威尼斯的某些政策。）。
“没有，他们大多也是些本分守己的商人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女皇满意地点点头，“这回没事了。”
奏对结束，拉斐尔整个后背都湿乎乎的，听到女皇说没事了，心底才松下这口气。
女皇自己倒没什么自觉，等商人消失在了视野里，她立马转过头，问起大宦官。
“莫里斯，他说的都是真的吗？萨丁尼亚的商人真得没影响到帝国商贸？”
“陛下，老仆想，萨丁尼亚人的贸易应该影响不到皮洛士家的生意。”
“这个回答勉强及格。”女皇愤愤地扬起头，“你和拉斐尔不一样，起码你没有骗我。”
“老仆不敢骗您。”
“但你却瞒着我？”女皇更怒了，她把手中的笔扔向天空。红色的染料洒在地上，周边的太监侍女，甚至就连大圣宫的管家都齐刷刷地跪倒在了地上。
一时间整个庭院，放眼望去，黑压压的一片连着一片，全是低俯的脑袋。
“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吗？”
“陛下圣明，这种事自然逃不过陛下的法眼。”
“不，莫里斯，你错了。逃不逃过我的眼睛是一回事，你说不说又是另一回事。我再问你一遍，萨丁尼亚的贸易是不是影响到了帝国的贸易，是不是影响到了帝国的税收？”
“陛下心里的答案便是正解。”大宦官的声音沉重而又缓慢。
女皇坐在椅子上，一会儿看看天，一会儿看看跪得满地都是的下人，最终憋出一句。
“为什么不肯告诉我？莫里斯，我知道你瞒了我很多事，告诉我，为什么？”
“该陛下知道的，陛下早晚都会知道。不该陛下知道的，陛下早晚还是会知道。陛下的心跟明镜样，陛下的心胸里装着的是整个国家，很多事，只有陛下自己发觉了，才有法子去整治。老仆只是您的一个下人，说得也不过是一面之言，怎么敢胡乱开口。”
“老滑头。”女皇笑骂一句，不疼不痒地抬起脚尥了下脚边的老太监，“别记恨我这下子，这是你应得的。再回答我，亚利山瑞特的官员究竟怎么看尼西亚的灾情。这回再不说实话，别怪我不尊老，一脚踹到你脸面上！”
“他们在等。”
“等什么？”
莫里斯想了想，最终硬着头皮说：“等势。”
“什么势。”
老宦官默默地闭上了眼，叹口气回奏道：“大势。”
“莫里斯，先皇说的不错，你确实是位好管家。”女皇吸了一口气，脸色也好看了多，“所以，你要替我看好这个家。”
“您的意志。”
“派人去，把这张纸的内容登记在案，让塔修斯和安德烈去办。从现在起，拉斐尔就是名义上的帝国官员了。”
“您的意志。”大宦官第一次从女皇那感受到令人心悸的压迫力。那种感觉丝毫不亚于约翰·巴兰提尔。她可能比那俩位皇子都要像先皇得多——难以捉摸得令人疲惫。
他缓缓地站起身，亲自去替女皇办这事。刚走出没多久，大圣宫的管家不自禁地抬起胳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，袖子俨然湿了一大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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